擅長向大師汲取臨摹,以色彩綺麗豐富與畫面調度橫幅對稱的魏斯安德森,繼《超級狐狸先生》之後,2018年描述小男孩與狗兒以及日本政壇黑幕的《犬之島》,以19世紀江戶時期葛飾北齋浮世繪風格,描述後日本島嶼間的自然景觀、花鳥動物、悲傷或歡愉片刻,揉雜了日本歷史概況與文化想像,向一代電影大師黑澤明致敬。日本太鼓搭配平假名演職員名單的開序場景,震撼可期;故事敘事橋段間,穿插黑澤明《七武士》的經典配樂,以犬喻人,在在暗喻這不啻為只是小男孩尋找愛犬的奇幻之旅,也是描述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國族寓言。
《犬之島》是虛擬重度污染的荒島,卻也是真實社會的反照。因疾病帶原而被流放的眾家狗兒們,象徵日本武士階級的衰微,也是小林市長(天皇的化身)以獨裁的中央政府強力洗腦國民輿論,以社會體制強制排除異以他者(狗狗們)在藩籬重洋之外。小林市長姪兒小林中的愛犬「斑點」,在小林政權的政治迫害之下,非自願性被迫流亡與放逐至犬之島,自此渺無音訊。小林中自駕小型飛機尋找斑點的逃亡,是自願性的自我放逐,卻也被視為背叛國家的起義行動。而在犬之島上相遇的謎樣「老大」(以《絕命毒師》艾美獎三度金獎得主的布萊恩克雷斯頓配音),卻因為先前在巨崎市的一場見血災難,遠離人類家庭,自願逃離放逐為浪犬。
悲劇情節引人悲苦落淚,進而達到警惕之社會道德之功用,古今中外樂此不疲,簡單明瞭。但若是要以幽默逗趣的喜劇模式,推展至警世忠告的功效,實比編造悲劇還來得困難。古今中外的文學電影歷史上,伊索寓言辦到了,香港導演周星馳辦到了,而愛狗人魏斯安德森也辦到了。在《犬之島》緊急迫降的男孩兒小林中,飛機失事一瞬間的蕈狀烏雲直衝雲霄,不啻是編導直言二次大戰末美國盟軍於1945年8月6日廣島投擲的核彈,最有趣在於,其核彈代號就是「小男孩」(the little Boy)。爾後小林政府警方為了追緝小林中,和狗幫們大打出手,特製武器瞬間轟炸,人狗衝撞了第二次蕈狀烏雲,均為詼諧幽默中飽含警示的歷史創傷記憶。
享譽世界的日本現代藝術大師村上隆曾在訪談中,提到日本民族之於1945年廣島長崎原爆後的潛意識陰影,無意識地藉由變形怪獸(比如村上隆創作的變形香菇系列,或者在1954年後原爆時期日本影壇推出的哥吉拉巨獸)藉以釋放大規模殺傷性後的記憶創傷。日本藝術家們創作其猙獰兇惡的怪獸形象,恰恰符合古希臘羅馬悲劇的警示功用:透過異己加以對象化,引發恐懼及排斥感,藉此投射人類的心靈黑暗,促使整體社會行為不再重蹈覆徹。《犬之島》的歷史政治幽默帶一點調侃,吐一點逗趣,含沙射影,既悲又喜,著實高明。
但是未能讓悲傷終結的,是黑道政治的現實,是明瞭成長的代價,是無憂童年的逝去。《犬之島》中,約翰藍儂遺孀小野洋子特別配音演出的科學家助理,其男友科學家的言論自由而遭暗殺,被迫陰陽兩隔,或許也是魏斯安德森隱隱埋伏的的批判觀點(約翰藍儂於1980於紐約寓所遇刺身亡);而小林中在國會議堂上的俳句與講演,象徵童年的終結,正式邁入社會集體化; 斑點的武士道精神,讓他身負重傷,雖然往後不愁吃愁喝,過著美國證人秘密計劃生活,隱姓埋名,卻也失去了大範圍活動自由,違背了狗兒的天性與本能。
《犬之島》的驚喜,是硬底子演員雲集(《超級狐狸先生》和《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》中的熟面孔卡司),是日本江戶時期與當代藝術的集大成,是狗狗們熱情可愛的表情與對話。《犬之島》的遺憾,是美國觀點的強力植入(美國留學生崔西發起抗議活動,而失去狗兒們的日本市民們默不做聲,沒有任何觀點,好似全世界只有美國人最關心動物議題似的)。《犬之島》的點點浪漫,是我們觀眾還在感傷童年終結的惆悵,卻忘了血濃於水的失散兄弟,因為放逐流浪,最終找到了彼此。
人類の友達、何故か、落ちだった?
浮世繪荒原,放浪兄弟犬之島,幻滅武士道。
Landing at Wasteland
Trauma, travel and riddle,
Exile Isle of Dogs
At Finnkino/Tapiola
Special Thanks: JMH/Turkish+Korean Gang/Prof. Yuan
Works Cited and Photography:
www.imdb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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